作家、媒體人劉哲（筆名：雷文）創(chuàng)作的童話和奇幻故事集《賣星星的人》是一本有創(chuàng)意的“童書”。說它是童書，其實在一定程度上縮小了這部作品的內(nèi)涵。這其中的許多篇章，其主題及其含義似乎超出了兒童所能領會的范圍，就是對于成人也有值得省思的內(nèi)容和有深刻的啟迪。

但它的確又是一部“童書”，天真、浪漫的童趣彌漫滲透于每一篇文字，它的敘述是從兒童視角出發(fā)的，它的情節(jié)也是兒童所能理解的。這使我想起印在《兒童文學》雜志上的廣告詞，大致是：“從五歲到九十五歲都可以閱讀。”我覺得成功的兒童文學作品就應如此。

翻開這本書，僅看看它的目錄，我們就會感受到它篇目的豐富多彩和引人入勝。“黑豹雜貨鋪”“鹿大夫”“老河馬的保險箱”等，這是寫動物；“雷神在夜市上”“普羅塔西亞的玫瑰”“火精靈與冰精靈”等大約是寫神話中的神靈精魅；“餅干心臟的面人”“美夢床”“幸福商店”，大約借現(xiàn)實而喻指什么；而“國王與雕塑家”“但哥理八世與火山”是不是拿國王“開涮”？……

這些都大大地激起人的懸念。而一個個帶有“洋文”色彩的名字也令人稱奇：“騎士桑波羅”“親愛的勒德”“潘苔麗莎迷宮”　……甚至讓人懷疑，這些作品是否都是譯自外版？不，這是一部地道的中國作家寫的作品，但它充分地吸收了外國作品的一些元素，我不知道這有無先例，或這樣的先例多不多，但我覺得它能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這樣說并不是“崇洋”心理的表現(xiàn)，而是贊賞其對想象空間的拓展。何況其中仍有一些中國古典元素及風格的篇目，如“蛇蛻”“英雄趙云軼事”“啊米豆腐將進酒”　……

由此也可以看出作者的博學多識，和在寫作上將中、西方元素運用自如的高超能力。

這些還只是一些外在表象，“內(nèi)在”怎么樣呢？我在閱讀中更是感嘆作者具有繽紛多彩的想象能力，甚至可以說達到了信手拈來、揮灑自如也即出神入化的境界。

洋洋灑灑二十余萬字、六十多篇童話故事，除了少數(shù)篇目有內(nèi)在連續(xù)性，其余五六十篇情境、主角乃至主題都不同，甚至沒有近似的地方，而每一篇又都生動地展開情境，情節(jié)曲折豐滿，主角性格鮮明，有的具有亦真亦幻的色彩，屢見奇崛和神來之筆，怎不令人贊嘆！　

試舉兩例。《父親與噩夢君》：父親和兒子在家看恐怖片，兒子生怕會做噩夢，父親安慰他。待到兒子睡熟，父親把噩夢君召喚來對飲、閑談，噩夢君抱歉自己曾驚擾孩子的睡夢，父親卻寬慰他說是因為他喜歡孩子，并帶他去看睡熟了的孩子，還允許他吻孩子，“不過要輕一點”，同時告誡他以后親吻孩子就應該“輕一點，就一下”?！暗诙煲辉?，兒子醒了，對父親說：‘爸爸，昨夜我又做夢了，不過很短，有一朵濕漉漉的烏云飄過來，好像親了我一下……然后就飄走了……爸爸，外邊太陽多亮啊，太好了……’”這個情節(jié)并不復雜的故事讀來是多么令人感到溫馨，不僅孩子可愛，連“噩夢君”也成了“可人”，而把“噩夢”寫得如此人性化，就非常具有創(chuàng)意，由此可見作者想象力的“超特”。

《雪夜故事》中的“熊奶奶”講了兩個故事。第一個講老橡樹精對地面有特別強的感知力，任何東西落地她都能感知到，所以她總能撿到一些“失物”，而且能憑其天賦嗅覺，撿到一些無色無形的東西，比如“‘善心’——散發(fā)著水蜜桃的氣味；‘兇狠’——腐爛動物尸體的味道；‘寬厚’——大南瓜的氣味；‘忠誠’——春天早晨劍蘭葉片上露水珠的氣味；‘多疑’，地下三尺處腐殖質的氣味；‘仁慈’，秋天打了霜的柿餅的氣味……”本身這些短句，也頗具奇想，但不僅如此，作者還讓橡樹精帶著這些“失物”去拯救許多困頓和迷惑中的人，甚至試驗“把不是他本人丟失的東西送給他”，她忍痛從自己身上割下“一種種散發(fā)著濃郁橡木味道的東西”，埋進土里，讓它發(fā)芽、開花、結果，便帶著果子讓沉醉于耀武揚威和臣民山呼萬歲之中的國王從迷惘中清醒過來；在第二個故事中，這個國王還與曾被“希望”挽救的巨商“豪豬哈文”一起阻止哈文的兒子哈杜古亂砍亂伐森林。

這里的情節(jié)曲盡其妙，其中有國王為了感化哈杜古，要給他看“一些透明的東西，好像冰片或玻璃，出現(xiàn)在蘇力達斯國王手里……蘇力達斯用手指一點那些‘玻璃’，上面出現(xiàn)了一些動態(tài)畫面：一個小孩在樹林里奔跑；小孩在草地上打滾；他與一只小鹿戲耍；他爬上樹訪問松鼠先生的家；他高高興興地在大樹根部采著蘑菇……”想以此喚醒哈杜古的記憶和良知，但哈杜古為野心蠱惑，置之不理，甚至連國王的手掌里那淡綠色“水滴”——“希望”也對他不起作用……類似這樣的奇幻迷人情節(jié)，在本書隨處可見，讓人不自覺地與作者在想象的王國里神游，在幾度空間里穿越……

正是因為本書所敘情節(jié)美妙、描寫情景如畫，刻畫的人物性格具有浪漫氣質，所以全書洋溢著一種濃郁的詩意。老河馬死后，小河馬打開他的保險箱，里面竟是老河馬各種各樣的面容，大水泡一般，所有的“面容”都顯得憂傷、愁苦、難過、郁悶……（而過去老河馬帶給小河馬的卻都是快樂）；郵筒女士約會阿普，他們不僅彼此傾訴自己情感上的失意，還一起溜冰、看風景，他還給她代傳書信（《阿普的約會》）；國王的心趁國王睡著，跑出去游逛，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甚至跳進了虎山，“兩只老虎只是用舌頭友好地舔了舔國王的心”，它還愛上了一個洗衣姑娘（《失心記》）……

這些曼妙的構思使我們想到：童心即是詩心，而詩心與童心是一樣美好，因為這種美充滿著天真的善良，也是純潔的本源，所謂“人之初，性本善”，在這里得到最好的詮釋，不然，怎么解釋小鱷魚見到鱷魚爸爸逮到了一頭角馬，為什么非要父親允許他與后者進行一場賽跑呢？“結果一眨眼工夫就出來了——小角馬撒開蹄子，很快跑得無影無蹤了?！保ā缎△{魚》）

也只有從這個角度，我們才能體會到《雷神在夜市上》結尾的“神來之筆”，不僅美妙而且是如此感人：雷神在夜市吃宵夜，遭遇城管，為制止他們?nèi)タ哿舻財値煾刀獗┐颍傻乖诘?。事后，城管看到有個比垃圾桶還要大的黑疙瘩橫在路邊，要人派一輛大吊車把它搬走，“這時雷神搖搖晃晃站起來，對那些人說：‘諸位諸位！別搬走別搬走，那是我的錘子……’他走到大鐵疙瘩旁邊，輕輕把它提起來，扛在肩上，搖搖晃晃走了。他們看見，走了一段，那個大漢跳了一下，跳上了半空，然后晃悠著，消失在茫茫夜幕里?！痹瓉砹Υ鬅o窮的“雷神”并不是不能“反擊”，他所受的“打擊”對他來說也是若無其事，讀來令人在會心的同時還要忍俊不禁。

而在《火精靈與冰精靈》中，作者更是用詩一般的語言，描敘“火精靈和冰精靈在地球上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在那些極度寒冷的日子，冰精靈每天都像過節(jié)，他們滿世界地亂跑，似乎到處都是他們的冰雪宮殿。而火精靈們則躲進了地層深處的火山里……在后來地球氣候重新正常的時代，冰精靈又回到他們原來生活的極地?！?/p>

這樣的描敘雖是童話，然而又多么貼近“實際”，同時給人以無限的遐想；最后在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邀約下飲了酒，他們的身體融合在一起，于是大地上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物種——人類——他們的身體里有著太陽一樣的熱度，同時卻又有極地一樣的冰冷。這樣解釋“人類的起源”，只能是屬于童話的，然而又是曼妙、綺麗也即是詩的。

當然，本書的童話和奇幻不僅好看，也是發(fā)人深思的，這來源于作者對人類歷史與現(xiàn)實的深刻洞察，正如安徒生不僅有“海的女兒”“丑小鴨”“拇指姑娘”等超現(xiàn)實想象，也有《皇帝的新裝》這樣的警世之作。

我覺得《賣星星的人》中思想性與藝術性結合得最完美的還屬《國王與雕塑家》，這篇童話有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烏希提國有個大雕塑家，他提議以海濱的一整座峭壁來雕刻國王瓜德斯謨的巨型塑像，哪知他剛雕出了一只右腳，國王本人卻有了相應反應：他的右腳麻木，接著雕左腳，國王本人的左腳也麻木；國王下令停工，雕塑家卻私下里繼續(xù)開工，國王身體也繼續(xù)惡化；國王處死了雕塑家及其他工人，而死者的鬼魂仍一如既往、雕刻不止……最后，國王“一天天無可救藥地向徹底的麻木和死亡走去”。

這樣的離奇故事，是令人震撼而又要拍案叫絕的，當然，更是十分耐人尋味的?！暗袼芗摇北臼峭秶踔枚羞@種倡議和行動，卻造成了這種“悲劇”性的結果，我們不由想到對權力的崇拜和迷信走到極端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異化”與“惡果”。這篇故事構思的巧妙、意義的非凡，我覺得可以躋身于世界一流“童話”而不遜色。這是一篇關于“大人物”的故事，而“小人物”的故事也同樣令人警醒；螞蟻吱吱一直在建塔，其他螞蟻卻只知覓食，不僅不關注吱吱，可能還很蔑視，結果，一場洪水來了，是吱吱的塔拯救了大家。

這是童話中司空見慣的題材，但是《螞蟻吱吱的塔》的不同在于結局：“螞蟻們安頓下來，卻面臨一件十分尷尬別扭甚至難受的事情：看到吱吱，嗯，他們現(xiàn)在看到這個螞蟻就感到尷尬別扭、甚至痛苦，非常迫切的痛苦。螞蟻們開了個會，認為目前塔上太擠，需要減員。大家投票。很遺憾，投票結果是，大家一致選擇了吱吱。吱吱自己從塔上跳了下去……”雖然作者最終還是沒有讓“吱吱”死成，但這樣的結局已足夠讓人驚訝與寒心，然而，翻開人類歷史，這樣的悲劇不正是屢見不鮮？人類怎么會有這樣的背信棄義行為，需要到人類的心理和人性的深處去探尋。

以上可謂是窺豹一斑，《賣星星的人》全書實實都充滿奇思幻想，仿佛即便一普通之物件，也能夠在作者筆下演繹出一段傳奇故事，而且，作者在寫動物、寫物件時，又并非時時處處都拘泥于它們的外在形態(tài)和行動邏輯，甚至有的只是一個“符號”罷了，但是又的確有它們的氣息，換言之，這部作品在塑造形象方面比一般童話更能擺脫“物”的束縛而獲得想象的自由，就我的閱讀經(jīng)驗而言，這是對于傳統(tǒng)童話的拓展。

也正是有這種自由，作者才把我們從有限的物象（現(xiàn)實）帶往無限的遐想，這是一切作品獲得成功的不二法門。何況這部作品里的不少篇章帶有懸疑和偵探色彩，更是極富幽默、童趣，有的甚至對人間的一些舊倫理（觀念）、秩序有解構意義，可謂別開生面，因此全書是一本透現(xiàn)出后現(xiàn)代風格的老少咸宜的童書，它讓人在享受詩情畫意一般美妙情境同時，能夠領悟作者對人類行為悖謬的深刻洞察及作者的豐沛哲思。拿作者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這）是一個父親把從孩子那里聆聽到的啼與笑、光與色，播放出去，讓你知道現(xiàn)實的邊際之外還有什么?！?/p>

圖書簡介

《賣星星的人：童話與奇幻故事集》

雷文　著

新華出版社｜２０１８年１月

ＩＳＢＮ：９７８－７－５１６６－３７７０－８

定價：４２．００元　

這是一部很有創(chuàng)意的童話和奇幻故事集。不被世人理解卻力挽狂瀾的鴿小姐，割掉自己的角為人治病的鹿大夫，倒貼別人錢財?shù)膹姳I霍利，以吃化解干戈的吃貨趙云，哼著“啊米豆腐”啜酒不拘小節(jié)而解人危難的如來佛祖，懷揣三瓶萬能神水走天下的鱈魚精莫諾，用迷宮困住魔鬼的森林女神潘苔麗莎，情境亦真亦幻，匪夷所思，作者帶我們同書中的主角一起漫游和體驗，讓我們感覺正如加繆所言，“美將被經(jīng)歷而不是想象”。一本交織著童話、魔幻、懸疑、偵探、幽默、后現(xiàn)代風格的有趣的書。一本適合家長陪著孩子一起閱讀的書。

作者簡介

雷文，原名劉哲，１９７０年生，河南洛陽人，中國人民大學研究生畢業(yè)，現(xiàn)在鄭州媒體任職，系河南省政協(xié)委員。所寫小說多奇幻，在《莽原》《青年文學》《飛天》發(fā)表過小說隨筆等作品，短篇小說《高橋鄉(xiāng)的魈》等入選四川人民出版社年度《中國最佳奇幻小說選》、《中國奇幻小說集（漢藏雙語版）》，上海文藝出版社《新世紀十年小說大希奇玄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