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feed收費吵得不可開交,背后是美國的交易所變身上市公司后一個解不開的矛盾癥結。今天美國的證券交易所仍然是自律組織,但已成為營利組織,其自律組織的性質(zhì)與營利性之間存在著難以調(diào)和的利害沖突。

漢語用詞非常講究。比如,人和動物都食草,但人吃草在漢語中稱“糧食”,而人喂給家畜吃的草則叫“飼料”。英語中也有“飼料”(feed)一詞,但該詞也指喂給嬰兒的食物(大概因為家畜和嬰兒進食都由人喂)?！癴eed”還有“進料”之意,專指給鍋爐或機器提供的原料。在證券市場,“進料”則特指證券交易所免費提供或出售的市場數(shù)據(jù)(market data)。

指數(shù)供應商設計指數(shù)需要各類證券交易所(下稱“交易所”)提供或出售的feed,ETF供應商或其他指數(shù)基金供應商設計其基金產(chǎn)品,也需交易所提供或出售feed。feed的其他使用者還包括對沖基金、證券公司及基金管理公司。交易所持續(xù)出售feed,并從中獲取豐厚的利潤。這樣一來,feed到底該不該收費,是多收費還是少收費?就成為當下美國證券市場的一大爭論。

在這場聲調(diào)越來越高的爭論中,已形成了水火不容的兩大派:一派是掌握和出售feed的各類交易所,另一派是從事證券交易的金融機構和投資者,前者主張使用feed需付費,且多多益善,后者則要求不付費或少付費。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feed曾不收費或只收工本費,因為歐美交易所當時是非營利機構,不可以唯利是圖。但10多年前,歐美以及我國香港的交易所相繼成了營利的上市公司,因此不僅要收費,而且要多收費。

圍繞feed之爭的兩大派都是強大的實力集團,美國證交會都不能輕易得罪。只好左右搖擺。證交會現(xiàn)任主席杰伊·克萊頓不出面表態(tài),讓副主席羅伯特J·杰克遜主管feed收費一事。杰克遜則強調(diào),證交會主席和另外三位副主席與他意見相同,一致反對交易所隨便收費。杰克遜可不愿一人成為對方進攻的靶子。

杰克遜對交易所的批評是,“公開feed(的投放速度)遠慢于交易所出售的私有feed(的投放速度)?！惫_feed是指交易所免費公開的那部分信息。杰克遜說,交易所多收費主要涉及兩個法律問題。一是交易所曾經(jīng)是非營利自律組織,今天證券交易所仍是自律組織,但已成為營利組織,其自律組織的性質(zhì)與營利性之間存在利害沖突,證交會仍然對其禮遇有加,難免姑息養(yǎng)奸。再就是交易所高度集中,妨礙了競爭,違反了《證券交易法》。

既然杰克遜已診斷出問題的根源所在,接下來就該對癥下藥了。但證交會沒有良方(并不制定有關規(guī)則),而是強調(diào)需要再調(diào)查、調(diào)查,再研究、研究。換言之,美國證交會的幾大要員仍首鼠兩端,不愿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僅如此,杰克遜還沒有觸及要害:付費便可先于他人獲得feed,相關信息有可能被認定為非公開的內(nèi)幕信息,而利用此類信息交易牟利,就有內(nèi)幕交易之嫌。

可以說,杰克遜對交易所的批評是點到為止,而有些媒體還是認為,杰克遜是在炮打交易所了。杰克遜炮打交易所,是因為有人炮轟證交會在先,哥倫比亞特區(qū)巡回法院先向證交會猛烈開炮。在Susquehanna集團訴訟證交會案的判決書中,法院批評證交會“拱手讓出其職責”,未按《證券交易法》的規(guī)定,“認定”或“確定”期權結算公司(Options Clearing Corporation或OCC)提高收費的方案是否符合《證券交易法》。期權結算公司(OCC)為期權和其他金融工具的交易提供結算服務,是在證交會注冊的結算機構,因此是“自律組織”,其規(guī)則或修改須經(jīng)證交會批準。

“拱手讓出其職責”——此言出自法官,話說得很重了。法官完全可以說,證交會沒有盡到職責,但法官偏偏要用“abdicate”這個詞。該詞的意思是放棄,也特指帝王禪位。證交會并非帝王,無位可禪,法官就是要諷刺挖苦證交會,暗指證交會尸位素餐。

法官的嚴肅批評是有成效的,證交會因此而拒絕批準紐約交易所(“紐交所”)和納斯達克申請?zhí)岣呤袌鰯?shù)據(jù)收費的請求。

紐交所和納斯達克對此怒不可遏。紐交所發(fā)言人稱,“證交會的變化令人不安”,“證交會是把強大的華爾街的利益放在首位”。納斯達克的發(fā)言人則明言證交會的決策“令人失望”,是“證交會又一次企圖過度監(jiān)管。20年來,證交會不斷企圖過度監(jiān)管全球最好的資本市場,其目的就是讓那些最大的金融機構獲益”。兩位發(fā)言人說得不錯,美國證交確實是把“華爾街的利益放在首位”,確實是要“讓那些最大的金融機構獲益”。但關鍵之處兩位發(fā)言人卻閉口不談,那就是紐交所和納斯達克本身就是華爾街的一部分,而且是相當重要的一部分:紐交所和納斯達克的一些股東是華爾街大銀行。而所謂“全球最好的資本市場”之所,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美國資本市場果真那么完善,就不該發(fā)生2008年的金融危機,美聯(lián)儲就不會用納稅人的錢十年如一日地為華爾街輸血。

為feed收費吵得不可開交,背后是美國交易所變身上市公司后一個解不開的矛盾癥結。(作者朱偉一系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