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兒童文學若想在新世紀背景上確立身份和定位,當務之急的工作便是在整體性視野下將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視為一個與思想文化世界、文學史(包括中國兒童文學史)世界、現(xiàn)實世界、未來世界相一體的世界。
迄今,中國兒童文學與中國社會的現(xiàn)代性進程相生相伴已經100年了。100年中國社會的現(xiàn)代性進程中的各種記憶早已滲入中國兒童文學的血脈,影響或生成了中國兒童文學的故事內容、主題思想、人物形象以及形式結構。中國兒童文學正因為參與了中國社會的現(xiàn)代性進程才得以誕生、成長、壯大,迎來了新時期的黃金期和新世紀的繁榮期。特別是新世紀之后,中國當代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家作品已經躋身于世界當代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家作品之列,實乃可喜之事。然而,不得不承認,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仍然面臨身份懸空、定位不明、作品復制化和空洞化的問題。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若想重新出發(fā),且與新世紀中國社會的巨變同步、乃至與世界的巨變同步,我以為,必須清楚地意識到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所面臨的繁榮中的危機,反思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的視野窄化問題,進而重建中國兒童文學的整體性視野。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一位作家致力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意義就在于能否表現(xiàn)出個人對世界的整體性的體察、發(fā)現(xiàn)和預見。一位作家是否對他所表現(xiàn)的世界持有整體性的視野,影響乃至決定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研究的厚度、寬度和深度。兒童文學作家也不例外。比較成人文學創(chuàng)作和成人文學研究,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特質不在于它可以隔離自身與世界的整體性聯(lián)系,而在于它以某種特別的方式與世界保持著整體性聯(lián)系。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兒童文學理論家、批評家劉緒源認為優(yōu)質的兒童文學應該是“礦泉水”,而不是“純凈水”。何謂兒童文學的“礦泉水”?我以為,兒童文學的“礦泉水”不僅含有兒童成長階段所需要攝取的適度量的礦物鹽、微量元素和二氧化碳氣體,而且含有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所需要攝取的源自思想文化史的地層深處、文學史的源流根部、現(xiàn)實與未來相互纏繞的文本世界的細部一并匯入的地下礦水。概言之,中國兒童文學若想在新世紀背景上確立身份和定位,當務之急的工作便是在整體性視野下將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視為一個與思想文化世界、文學史(包括中國兒童文學史)世界、現(xiàn)實世界、未來世界相一體的世界。
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若想重建整體性視野,首先需要“再次重返五四那里去”。我之所以說是“再次重返”,是因為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兒童文學曾經集體地“回到五四那里去”。80年代中國兒童文學的“重返”,如朱自強所說:“中國兒童文學繼承和發(fā)展‘五四’時期被大力倡導的‘兒童本位’的思想,克服了以往‘兒童文學是教育兒童的工具’這一觀念的束縛,經過向‘文學性’回歸、向‘兒童性’回歸,建構了‘兒童的文學’。”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與上世紀80年代所相遇的文化語境非常不同,為何還要“再次重返五四那里去”?概言之,五四亦是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的思想原點,如果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依舊堅持五四時期的“兒童本位”論。新文化運動既催生了中國新文學,也催生了中國兒童文學。這一點,正如劉緒源所說:“中國本來沒有兒童文學,有了‘五四’新文學以后,才有真正意義上的兒童文學。”事實也是如此:五四時期,中國新文學作家所倡導的“人的解放”這一文學主題思想始終內含了“兒童的解放”這一中國兒童文學的主題思想。其最有代表性的思想便是“兒童本位”論。周氏兄弟提出的“兒童本位”論,盡管思想資源不同,闡釋各有重點,但都是為了提倡五四時期的核心思想——“人的解放”。可以說,在五四時期,即在中國兒童文學誕生期,中國兒童文學的“兒童本位”論就產生于五四新文化思想的整體視野之中。當然,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的思想觀念發(fā)生了令人難以想象的諸多變化,如:原創(chuàng)與復制并行、純文學與通俗兼容等,但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只要還堅持“兒童本位”論,還致力于“兒童的解放”,就不可以遺忘五四時期中國兒童文學的思想原點。
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若想重建整體性視野,需要重回中國兒童文學史的流脈中去。沿著文學史的流脈,我們最不該忘記魯迅短篇小說《故鄉(xiāng)》中的小閏土。小閏土不僅為一代代后來者提供了自然之子的原型形象,而且稱得上世界性的經典頑童形象。即便對于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而言,小閏土的勇武、機智、慷慨、善良等品性都是一種珍貴的稀缺形象。此外,冰心、葉圣陶、老舍、張?zhí)煲怼⒘枋缛A等創(chuàng)作的經典兒童文學作品也應該不斷復活于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作家作品中。當然,客觀地說,在重回中國兒童文學史的流脈時,我們難免不會浮現(xiàn)“政治童話”、“教育童話”、“訓導主義”等對中國兒童文學造成的歷史性傷害,但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還是不能因為歷史性傷害而清空文學史中的歷史記憶,更不可能因此而祛除中國兒童文學所必得承擔的分量,如:政治文化、時代精神、道德義理、時代理想、愛與美,新生活的氣息,以及兒童性在某種程度上的復雜性等。無論如何,對于一個有100年兒童文學史的國家,不需要因為歷史性傷痛而遺忘自己的歷史。當然,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具有探索新的文學道路的可能性,但無論如何探索自己的新路,都不該祛除文學史流脈而成為空洞化的存在,或直接生長在圖書市場上而成為娛樂時代的消費之物??傊?,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倘若將一一過濾中國兒童文學史的歷史重負,將是一個空空如也的消費世界。
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若想重建整體性視野,還需要將現(xiàn)實世界和夢想世界結合起來。兒童文學即便純凈如一滴露水,飄逸如一位花仙,夢幻如一片云朵,也不可能徹底成為現(xiàn)實世界之外的存在。兒童文學的特質即是以兒童視角下的夢想世界來返觀現(xiàn)實世界,并建構夢想世界。而且,在兒童文學的疆域內,現(xiàn)實世界與未來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個可逆的隱秘通道。相較于成人文學中的現(xiàn)實世界,兒童文學中的現(xiàn)實世界更具有未來世界的質地。例如:新世紀曹文軒的小說創(chuàng)作便不斷往返于現(xiàn)實世界與夢想世界之間。《青銅葵花》《細米》《大王書》《蜻蜓眼》等。再如最近出版的“曹文軒新小說”不僅表現(xiàn)了新世紀中國兒童的現(xiàn)實生活,而且傳遞了新世紀中國人的情感和情緒。然而,“曹文軒新小說”在抵達現(xiàn)實真相時,卻通向了新世紀中國兒童與中國人的夢想世界——為人的尊嚴而生活、為愛與美而生活。當然,新世紀中國兒童文學也有一種不可低估的誤將當下性理解為現(xiàn)實性的創(chuàng)作傾向。在我看來,如果兒童文學作品中的現(xiàn)實世界折射不出夢想世界的影像,那很可能是由假借現(xiàn)實之名的偽現(xiàn)實所構成,因為中國兒童文學迄今還不曾選用自然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
關注中國財富公眾號